岂惟古调为今用,更煦和风起汉俳
发布日期:2018-11-20 16:15   作者:   浏览次数:731

——刍论朴老韵文之继承与创新
余翔
 
  赵朴初先生(以下简称朴老)是名重当代的韵文大家。“到处逢人说朴初, 朴初才调总难如。岂惟古调为今用, 更爱高吟伴旅途。‘竖起脊梁真佛子’,‘逍遥今始见鹏图’。鲜明爱恨成新句, 叹服平生此业余。” 这是王昆仑先生1961年发表在《文艺报》的一首七律,这一年朴老的《滴水集》出版,收录诗、词、曲180多首。而其后40年朴老又“蝉清旧曲,莺流新调”,写下了更多佳作。2003年陈邦炎先生主编的《赵朴初韵文集》,就收录了朴老从1927年到1999年长达73年期间各体韵文1985首、对联279副。这些作品从体裁上可以分为诗、词、曲、汉俳等四大类。其中诗又可分为古体诗、格律诗和新诗。古体诗包括三言诗、四言诗、五言诗、六言诗、七言诗、歌行体、铭、赞、颂等等;格律诗,包括七律、七绝、五律、五绝等等。词则短长皆备: 短的有《如梦令》、《忆江南》等单片的小令,长的有《沁园春》、《满庭芳》等百字以上的长调, 所用词牌达三十多个。曲既有小令, 也有散曲, 还有套数; 所用曲牌近二十调。其中特别值得提出的是作者还独创了“自度曲”。从内容来看, 可以说是包举宇内, 囊括自然,“万紫千红争烂缦,不弃凡花小草”不仅记录着朴老漫长的世途和心路历程的生活画卷,也连接为展现上个世纪30年代起70年间政治风云的历史长卷。大至世界风云、国家大政( 如《刮地风三首·咏风暴》、《七律· 闻中共中央一九七六年十月七日两项重要决定喜赋》、《毛主席致(诗刊)函发表二十周年纪念座谈会献词》等) , 小至鸟兽虫鱼, 花卉木石( 如五言古诗《友人赠玫瑰花》、七言古诗《题万松图》、七言绝句《咏天华谷尖茶》等) , 都来笔底, 托物寄意, 蔚为大观。至于咏叹史迹(如《读(韩非子)七首》、《读史杂诗十五首》), 讴歌新事(朴老写过歌颂雷锋、王杰、门合、铁人王进喜等英雄人物和讴歌工农兵知的作品), 纪游踪、描锦绣(访问国内各地与出访日本、印度、埃及、缅甸、越南、斯里兰卡、柬埔寨、印尼、朝鲜、尼泊尔、泰国、韩国等地都有组诗记述全部行程、全部活动,如《印度纪游十首》、《埃及纪游十二首》、《西南行五十五首》、《忆江南五首·峨眉山纪游》、《天涯海角口占》等),更是涉笔成趣, 意气风发。
但陈邦炎先生指出:此集非全集,盖在朴初先生长达七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历经世变,而他对所作又不注意录存,其间散佚的作品难以在此次结集工作中尽收,仍有不少遗珠散在海内外各地,实难求其全。且朴初先生不愿留存其不称心意之作,晚年曾思对《滴水》、《片石》两集所收篇什加以删汰。故此集之编,本不以编成全集为目标,对所收集到的作品,包括《滴水》、《片石》两集已收之作,并非不加别裁,悉数收录。应该说,此次问世的是一部选集。但此选集又不以编成精选本为目标,以广收宽选为原则,力求收录、保留尽可能多的篇什。
  因此,朴老的韵文修为可谓如大地之广袤、如海洋之无疆。后学如我,不揣浅陋,从继承与创新的角度来刍谈其创作,以加深自己对朴老韵文的学习与欣赏。
  朴老对中国古代诗歌文学寝馈甚深,积学甚厚。他出生于四代翰林之家,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大多能咏会唱,其母陈仲瑄女士有极高的文学修养,能作诗填词,写过不少诗词和剧本,基本都遗失了。只有中年时写过的一本语言优美、诗意盎然的自传体戏剧《冰玉影传奇》、被朴老的姐姐赵鸣初录藏,得以留下(1997年,在陈仲瑄女士辞世50周年之时,朴老将《冰玉影传奇》编印了若干册,分赠亲友。2003年,在陈仲瑄女士诞辰120周年之际,朴老家乡太湖县政协翻印了包括《冰玉影传奇》和朴老所著《片石集》、《滴水集》、《佛教常识答问》的一套四本书作为内部资料,我有幸得到了这套四卷带硬函套的大作)。在谈及写诗的因缘时,朴老总是谦逊地说:“幼年时,由于家庭和环境的关系,胡乱读过一些古诗,逐渐受到感染,发生了兴趣。年龄稍长,渐懂世事,用诗歌语言表达内心感情的愿望不禁油然而生。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谓‘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不足,故咏歌之’的意思吧!”因为家学渊源,朴老一生所作除《如果泰戈尔还在》《敬献白衣大士》等少量新诗外,主要是传统诗词。但在继承借鉴传统诗歌创作形式及语言技巧等问题上,朴老始终以改革为己任,勇于探索,勇于实践。
  我们先来说继承吧。在群星璀璨的古代诗歌史中,朴老说他最崇敬和喜爱的诗人,“前有屈原、陶渊明、王维、杜甫,后六代(指宋辽金元明清)有苏轼、元好问、龚自珍、敬安(八指头陀)”。特别是对杜甫的“入世情”和“忧国忧民”、东坡的“无穷境”,朴老总有很多话题。朴老诗中,多处可见借用杜甫诗句或诗意脱口而出的佳句。朴老说他读东坡在海南儋州时所作的《新居》诗,最感动的就是“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二句。“东坡顿悟到宇宙无穷无尽而人生有限有尽,所以他即使面对艰难困苦也能守贫于静,随遇而安。东坡说‘寄我无穷境’,是将有限人生托寓于诗境无穷之中,诗境无穷,精神也无穷了,所以东坡有‘我如镜中物,镜坏我不灭’的句子”。为此,朴老自命斋室曰“无尽意斋”,一则谓“报众生恩,报国家恩,报三宝(佛法僧)恩”无穷无尽;二则谓修德积学无穷无尽。因为此斋名与清初诗人厉鹗(号樊榭)的斋名相同,又俱乞借“无尽意菩萨”之名而来,所以1996年冬所作《次韵和友人贺九十生日诗》其三曰:“普贤行愿锡斋名,敢与前贤(即厉鹗)试比伦。万劫千祇无尽意,香花供圣供凡人。”
  从诗体看,朴老无体不试。五言、七言,自不必说,如他的茶禅诗中有五、七言各一首:“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阅尽几多兴废,七碗风流未坠。悠悠八百年来,同证茶禅一味。”两首诗皆化用唐代卢仝的“七碗茶”诗意,引用唐代高僧从谂禅师“吃茶去”的禅林法语,体现茶禅一味的意诣,自然贴切,生动活泼;空灵洒脱,饱含禅机;为世人所广为传诵。唐代以后,三言诗、四言诗很少见了,而在朴老的作品中,三言、四言都作得意语落落。如1960年9月创作的《织巾吟》用三言的形式精确地表现了越南革命烈士阮明开就义前的从容和思念幼女的情怀(“一件衣,裂千片。一片布,抽千线。片片心,心不变。线线情,情不断。织成巾,光灿灿。遗幼女,永相念。母成仁,儿长健。儿将来,福无限。视巾上,花枝艳。海可枯,石可烂。祖国魂,终不散。身上衣,手中线! ”)。而四言偈诗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更是其心性、情怀之所寄,展现了朴老豁达通彻的风骨。他的歌行体、铭、赞、颂等也都写得笔调清劲,逸思风骞。
  朴老填词更是走笔自如,颇见声情应合之妙。如《清平乐·围棋赠陈将军》云:“纹枰坐对,谁究棋中味?胜固欣然输可喜,落子古松流水。将军偶试豪情,当年百战风云。多少天人学业,从容席上谈兵。”书赠将军,以兵喻棋,自见匠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棋亦如之。“落子古松流水”,既写棋院环境,又写人的心境,颇富意蕴。“多少天人学业”,棋道有通于天人之际,亦妙语也。作者就这样从一个小小的角度,生动地再现了儒将陈毅的风度。而1964年,赵朴初作为国务活动家,陪日本佛教界人士西川景文、大河内隆弘二位长老雨中游西湖,所赋的《应转曲》二首,也是别出心裁,词曰:“好友,好友,隔海飞来携手。不辞湿透毡鞋,花港苏堤去来。来去,来去,更赏一盘春雨。”“闲望,闲望,何似琵琶湖上。轻舟伴着山神,岸上樱花笑人。人笑,人笑,冲破云罗雾罩。”《应转曲》一名《调笑令》,原本是一种游戏的歌词,词中作为转折的二言句,起着和声的作用。日本人称唐粉(食品粉丝)为春雨,当日席上有此菜,“更赏一盘春雨”,措语双关,又指湖上春雨。“山神”也是措语双关,不仅指湖畔青山,“山神”还是日本人对妻子的谑称,如汉语之“河东狮”,寓又爱又畏之意。作者拈来入词,使人感到亲切、有趣,而“岸上樱花笑人”与舟中倩人巧笑相互辉映,构成了一幅美丽轻快的图画。
  或许因为其母亲的大作《冰玉影传奇》中运用了大量的“曲”吧,朴老对“曲”情有独钟,谱写了大量的曲,赋之以新内容、新语言、新神采,使之获得新的生命力,激活了沉寂已久的“曲”。在中国浩瀚的诗史上, 当诗词的黄金年代过后, 曲便随之崛起。但由于曲的兴盛时期大部分正处在我国封建社会趋向腐朽阶段, 社会将曲的名声败坏了。曲在我国传统文学中一向被贬为“市井小令’, 甚至,被贬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淫词”和“小道”, 官修正史往往不肯赐予一席之地。而朴老历史地辩证地研究了曲崛起及发展的社会和文学本身的因素, 分析了它的长处和不足。朴老认为“曲不仅在句型上突破了诗的单调齐整(仅指典型的五、七言),也突破了词谱的限制”,“许多曲调的句数可以顺着旋律的往复而自由伸缩增减”,故更能方便现代诗人表情达意,另外,曲可以单行,也可以数调合一,组成“套数”,犹如今称组诗,“套数可长可短,可多可少,可以异调组合,也可以同调迭用(以‘前腔’或‘幺篇’表示)。作者可以随自己的方便,或作速写式的即兴小品,或作畅所欲言的宏篇巨制,伸缩幅度很宽,可以适应各种题材、各种时地的需要”;朴老认定是社会败坏了曲, 并非曲败坏了社会。因此,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 首先必须对曲的内容加以改革, 打破曲不可写高雅之事、庄重之物的陈腐观念,使其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诗坛上, 成为时代的新曲。于是,朴老用曲来庆祝党和国家的大典, 赞烦英模的光辉业绩, 描写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壮观景象, 讴歌人民群众的火热斗争。总之, 一切庄重典雅的大事件, 时代的大主题, 只要是诗人有所感的, 便尽可能入曲。《万年欢—一九六二年国庆颂》、《天下乐—国庆献词》等都是对国庆的热情而庄严的颂词。“倾长川, 普劝酒。来天风, 放歌喉。红旗飘, 光华日月耀神州。夸儿女, 降龙伏虎气吞牛。立峰头浪头, 听山讴水讴, 宣嘉献壮献, 分清流浊流, 判人谋鬼谋, 报新仇旧仇, 喜英侍俊祷, 遍亚洲非洲。十四年, 显出了回天身手。堪笑那, 小丈夫, 言之丑, 妄将腐鼠吓鹅雏。休、休、休! 你不见拔山倒海, 换斗移星, 功助几见前人有? 你不见, 东西南北, 黑白棕黄, 俺这儿天下皆朋友。” 全曲仅一百七十几个字, 语言凝炼, 节奏和谐。廖廖几笔画出了普天同庆、万民共欢的盛况, 作为起兴之笔。然后便盛赞中华儿女的“伏虎吞牛”之气概, 又总结了历史的经验, 放眼世界风云, 内容可谓丰富也。虽有诙谐文笔, 可总体上显示出典雅庄重之风, 寓庄于谐、活泼而深沉。在摹写典雅庄重之事的同时, 朴老又充分发挥曲在内容上的广泛而自由地摄取各种题材的特长, 借景抒情, 咏物抒怀。《百花令·与民主促进会同人游园》就是借写与同人共览百花的良辰美景, 歌烦党的统战政策英明正确。“桃花泼着满林血; 梨花照着一庭月; 辛荑花张着万盏灯; 丁香花洒着半天雪; 海棠花, 凤冠压得腰肢折, 紫荆花,赤霞烧得珊瑚裂。牡丹花在候着缺, 逗引着红茎绿叶。更有不知名的花儿, 满地锦茵重叠。没多时转绿回黄, 猛来了无边春色。” 在朴老笔下, 百花各具神态, 以不同的丰姿供人们欣赏。这正是民主人士, 在党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下, 八仙过海, 各显其能,为社会主义出力的形象写照。“东风一例唱来, 怎有这般差别? 百般差别, 却又是一般喜悦”。结尾四句, 含蓄深沉, 道出了民主人士的共同喜悦之情。诗人在这里既发扬了旧曲善写自然风物之长, 又赋予时代的新意, 脱俗出雅, 老曲新意。朴老还认为:“在传统的各种诗体中,‘曲’是最能容纳那种嘻笑怒骂、痛快淋漓、泼辣尖锐的风格的。”“尖新、刻露、俚俗、拨辣等等, 在‘诗’与‘词’里是被视为瑕疵, 引为禁忌的, 在‘曲’中则不仅容许, 反而认为‘出色当行’。这确是一不小的解放。”因此,朴老的曲在以庄重典雅为主要内容的同时, 也不乏正音若反、长歌当哭、嬉笑怒骂之作。曾受到毛泽东主席的高度赞赏、轰动一时的《某公三哭》(一九六四年) , 就是这方面的一个范例。诗人反话正说, 语言诙谐, 风格泼辣, 尽管此曲也带着时代的印记, 但仍不失为朴老曲中的上品。
  朴老更大胆突破旧框框,创造“自度曲”。“自度曲”的创试,用朴老的话说,是“自寻方便之门”。曲,跟词一样,在古代是必须依照曲调咏唱的,其后曲和词的音乐性逐渐消亡,在“词、曲失唱”之后,词曲家便依调填写词曲,增强其文学可读性而不太顾及配乐了。所以,朴老在探索中,“渐渐又产生如下一种想法:既然不再是为‘配乐’而写曲,既然撇开了种种为‘合乐’而制定的传统曲律,那么又何必一定非沿用传统‘曲牌’不可呢?于是我尝试着自定调式、自定调名,姑且名之曰‘自度曲’”。自度曲,古代又称自制曲,源起西汉,《汉书·元帝纪赞》记载过“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窈眇”之事。古人的“自度曲”,指曲家自己制腔(调)、自己填词,如姜夔就作过“自度曲”《扬州慢》。朴老说:“我略施其变,革其当革,只作词,不制腔,自定调名,自己方便,也方便大家欣赏。”朴老作“自度曲”大都即兴而发,似信手拈来,却气格高致。七十年代所作《乐新春·弦鸣万众欢》《凯歌还·读毛主席词二首敬作》《冰轮引·贺冰心寿》《永难忘·国庆颂》等,或开阖爽快,或屈曲洞达,或妍深和婉,或沈雄骀宕,皆长窈短折,自成断续吞吐之妙。九十年代所作《自度曲·书赠太湖县人民政府》更堪称其代表作。“老大始还乡,惊见人天尽换装。喜学舍工房,新兴穷镇,茂林佳橘,旧日荒冈。更雄心三年五载熙湖,绿遍东西南北方。神驰远景无疆。尽情领受,千重山色,万顷波光。不教往事惹思量。任故宅水深千尺,抑又何伤? 问还余几多光热,报我乡邦。”这首“自度曲”不仅充分表达了朴老重又踏上家乡土地激动的心情,更透彻地展示了一名赤子宽厚而博大的情怀——朴老少年时在家乡生活了十年时光,14岁赴上海求学,20岁时,曾利用暑假回过一次家。此后由于世事纷纭,亲人离散,他几乎与家乡失去了联系,而由于国家建设的需要,朴老故宅被淹没于花亭湖水深千尺之中,且由于历史的原因,亲人也受到过一些不公正的待遇,但朴老“不教往事惹思量”,只思忖“还余几多光热,报我乡邦。”
  此外,在传统的格律诗词的创作中,朴老提出了“暂借旧碗盛新泉,更存薪火续灯燃”“衣衫岁岁翻新样,岂可笔无时代诗”等颇有开拓性的见解,并给出了“严声宽韵”的主张——指辨(平仄)声从严,用韵从宽(譬如诗用词韵),“严声宽韵”的主张在诗界影响很大,至今仍有不少诗人在成功地实践着,也确实为很多初学诗者开辟出一条可亲可行的门径。
  1980年,朴老创辟了汉俳新诗体。《赵朴初韵文集》第一卷共收录汉俳80首,时间跨度是从1980年5月至1982年9月。朴老第一首汉俳是1980年4月21日的宴会上意译清水长老俳句而写出的。《赵朴初韵文集》中没有录入,但文集第一组五首汉俳诗下有朴老自注云:“俳句,是日本诗体之一。每首三句,共17音节,首尾各五,中七。又每首均须点出季节。奈良东大寺清水公照长老近在宴会上诵其在杨州所作俳句,译员口译其意,余依俳句格律改为汉文云‘遍地菜花黄,盲目圣人归故乡。春意万年长。’此余为俳句之始。用汉文写俳句,或是余首创,余名之曰‘汉俳’。所不同于日本俳句者,余所作,句句有韵,而日本俳句则无是也。” 因此,林林先生说:“古代汉诗是输出的,现代汉俳是引进后由中国诗人再创造而成的”。汉俳因中日文化交往的历史因缘,借用了“俳”字古名,但汉俳既非中国古代的“俳谐体”(俳谐体是以戏谑取笑的言辞所作诗文的总称,在律式、字数和句式方面没有任何限定),也明显有别于日本俳句(日本俳句不用韵、不究平仄、专注季语),是当代诗坛百花园中的一株新花。
  汉俳问世之前,中国诗人知有日本俳句,著名学者俞平伯先生在1922年《诗》创刊号上曾撰文说“日本亦有俳句,都是一句成诗。可见诗本不见长短,纯任气声底自然,以为节奏。我认为这种体裁极有创作的必要”,但声过即寂,却没有一位应声而起去创作汉语“俳句”(17字音)的诗人。虽然在二十年代中国诗坛兴起的“短诗热”中,汪静之的《惠的风》、何植三的《农家的草紫》,以及潘漠华、冯雪峰等人的《春的歌》等集中的短诗,都注重表现瞬间感觉,竭力追求俳句般的凝练简洁,但也只能说是受了日本俳句篇幅短小和某些创作特点的影响,而不能算是汉语的“俳句”。近现代也有不少留学日本的学者试用日语创作日本俳句,但未见有人想到创辟汉俳。1980年5月30日,中日友好协会首次接待大野林火先生为团长的“日本俳人协会访华团”,日本诗人送来了松尾芭蕉、与谢芜村、正冈子规等古代俳人的诗集。两国诗人欢聚一堂,席间朴老诗兴勃发,口占三首:“上忆土岐翁,囊书相赠许相从,遗爱绿荫浓。”“幽谷发兰馨,上有黄鹂深树鸣,喜气迓俳人。”“绿荫今雨来,山花枝接海花开,和风起汉俳。” 这三首汉俳写得隽永、贴切,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而当天在北海仿膳宴席上,林林先生也即兴创作了两首汉俳《迎俳人》。
  但实事上,应该把朴老、林林、公木等先贤并列为创辟汉俳之人。因为有资料显示:1980年4月,公木先生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秘书长,与团长巴金、副团长冰心,团员艾芜、草明、邓友梅、杜鹏程等一起访问了日本。4月16日在日本长崎,公木即用日本俳句的形式写了一首长诗《别清水正夫》。如:“逢君又别君,桥头执手看流云,云海染黄昏。(第一章)”“河汉清且浅,流云轻轻扬白帆,飘去又飘还。(第三章)”“知己坚弥真,艺术与诗赋精神,环球若比邻。(第九章)” 这样看来,公木、朴老都是在1980年4月中下旬写下了第一首汉俳,说明日本俳句在中国经过长期的流传、酝酿、成熟,至1980年在诗歌界已经到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结果期了。而公木于1980年3月1日于北京所创作的《俳句》(“喜读五中全会公报,感赋拟俳句二十章”)如“把历史真实,再还给真实历史:“刘少奇同志!(第一章)”“历史的良心,容不得半点迷信,权威等于零。(第十一章)”等,缺少汉俳固有的情致,只能算短诗。
  1981年4月,林林和袁鹰应日本俳人协会之邀访问日本,在日本《俳句》杂志上发表《架起俳句与汉俳的桥梁》一文,“汉俳”亦随之定名。当年《诗刊》第六期公开发表了朴老、林林、袁鹰等人的汉俳,并定义过汉俳:“汉俳( 汉式俳句),是中国诗人在同日本俳句诗人文学交往中产生的一种新的诗体。 参照日本俳句十七音( 五七五)的形式,加上韵脚,形成一种三行十七字的短诗,近似绝句、小令或民歌。它短小凝练,可文可白,便于写景抒情,可深可浅,可吟可诵。” 1982年5月9日《人民日报》也发表了朴老、钟敬文等人的汉徘,中国诗坛为之注目,自此汉俳便由破土萌蘖开始逐渐蔓及南北,不但受到愈来愈多的中国诗人(邹荻帆、 李芒等前辈诗人都纷纷加入到汉俳创作的行列)的青睐,有了上千人的创作队伍,而且英国、澳大利亚、西班牙、新加坡、日本等国喜爱汉文化的诗人也开始试作汉俳。《人民文学》《中国风》《九州诗文》等刊物也为汉俳提供了发表的园地。1987年春,为庆祝日本比睿山延历寺开山1200周年,朴老又作了五首汉俳。8月初,应日本天台宗93岁的山田惠谛长老之邀,朴老赴日参加庆典活动,出席了十八国世界宗教首脑会议和“日中友好三山(比睿山、天台山、五台山)法会”。会后,日方在比睿山文殊殿前安排了“赵朴初先生汉俳碑揭幕典礼法会”。朴老的“千二百年来,东西相照妙莲开,比睿与天台”(其三)等五首汉俳镌刻于石,这不仅是中日两国佛教徒致力于和平友好的见证,也是朴老“架木为桥诗笔先”,以诗书通好芳邻思想结出的又一友谊之果。
  随着汉俳的创作热潮逐渐升温,1991年香港诗人晓帆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汉俳诗集《迷朦的港湾》,1995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林林的汉俳集《剪云集》,这是中国大陆第一本个人汉俳集。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国务院原总理温家宝也曾口占过汉俳。2007年,温家宝对日本进行“融冰之旅”,访问期间,就作过一首汉俳:“和风化细雨,樱花吐艳迎朋友,冬去春来早。”2010年5月30日,温家宝抵达东京开始为期三天的访日行程。在当晚日中友好七团体和侨界四团体为温家宝举行欢迎的晚宴上,温家宝又即席作汉俳一首:“融冰化春水,雨过青山分外翠,大地生葳蕤。”因此,朴老创辟汉俳无论在中日文化交流史还是在中国诗歌史上,都功德无量。
  最后 ,让我用一首小诗来结束此文吧:诗情曲意信拈来,更度新文创汉俳。讽喻随心臻化境,清风明月洒人怀。
 
作者:余翔,笔名黛云,民进安庆市委会秘书长,安徽省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诗词协会常务理事,出版过《黛云诗文集》和个人诗集《另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