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忌和他的磨驴
发布日期:2024-05-13 15:23   作者:   浏览次数:994

从前,生长在大沙河岸边一少年上学要经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人员构成有点特殊,就是爷孙三代是单传。

当时爷爷有7、80岁边近,走路拄着拐棍。他的儿子田三忌(化名)4、50岁左右。孙子田单节已经长大成人。

70年代集体经济还在盛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为了提高工分质量,各个生产队都想办法拓展副业。少年所在的生产队当时选择发展鞭炮业和砖窑厂,他的邻队四队和三队都开展面条业。

少年上学一般经过邻队面条厂,这面条厂确切地说是个作坊。作坊是邻队的队屋所在地,坊前有一方池塘,隔塘就是面条晾晒场,这场曾是邻队打谷场,后移到别地莲花山。

少年中午、下午放学经过面条厂,总听到“跨啦,跨啦”的声音。出于好奇,下午放学,有时和同学一起,有时同小兄长一道,顺着声音扒着窗户探头瞄瞄面粉厂的内貌。面粉厂不大,两开间,一大开间中间安放着一台大石磨。一条毛驴头上朦着一块黑布,慢吞吞地沿着石磨而行,身上背着一副木枷子。木枷子通过曲柄方式连接着石磨。毛驴身材不大,有些瘦,走两圈,停下来不拉磨了。磨坊的一旮旯处就是筛粉屋,就是“跨啦,跨啦”声音发出的地方。另一间是面条师傅做面条的制作间。

“嘿,嘿,怎么不走了?”三忌一边骂着一边扬起插在腰间的驴鞭子,使劲地朝着驴屁股上猛抽两下。毛驴无可奈何地慢吞吞地走了两圈。走着走着,毛驴又停下了脚步。

“你这个死东西,怎么又不动了?”三忌气噗噗地说。

三忌身材不高,瘦条条的,穿着褪色的蓝布叽上衣,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丝绦,腰中斜插着一条竹杆布条鞭子,下穿一条轻便灯笼裤子。他是位半瞽者,眼睛看人看物似有光无光似的。

三忌猛抽了下驴屁股。

“我无用,你也无用呀!”三忌嘴里气冲冲不停地嘟哝骂咧着。

小驴使劲地顶着头向前移了几步,有气无力无可奈何地又停了下来。

三忌又想去抽小驴。

    “把点好的给小驴吃吃,光打是没有用的。”少年站在窗外插话道。

   “你是哪家小孩子?要你多嘴多舌!这荒春头上,人都没有什么可吃的,哪来的东西给畜生吃。滚,滚…..”

少年听了这话,抽身就跑。

三年级了,学校换了一个新地方,新学校与老学校虽相距不远,上学有两条道可走。一条走下圩拱埂脑,沿着一斛田埂,过三队大塘到学校;另一条,经过邻队面条厂,越过两座山岗,大队一片桑林地到学校。

三年级,课程有些多了,放学后家务事也渐渐增多。经过面条厂看热闹的机会少了。不过随着少年三兄小学毕业上初中,四兄小学毕业回家看牛,家里逢年过节或贵客临门等等需要丝萝盛麦换面的事就是少年自己和他的小弟承担了,小弟当时还小,此事主要是少年担。

记得一年秋天,大概是深秋打柴季节,不是过年过节,也不是家里来人,少年的父亲和几位大兄长在山里砍柴已有多日。砍柴不易,挑柴回家要经过2、30华里路长途跋涉,更是艰辛。少年的父亲和几位大兄长消瘦多了。少年的母亲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她瞅了瞅门前的竹园里的一班仔鸡,小公鸡,出冠有些时日。然后用葫芦瓢了半瓢稻谷,口里唱喏着“鸡啄啄,鸡啄啄…..”一边吆呼着,一边把瓢里稻谷泼向光溜溜的稻场上。斑竹园里的鸡群瞧见稻谷,纷纷跑到稻场中间觅食。待鸡们“嘐嘐”吃得正欢时,其母迅疾逮住鸡的翅膀,一手一只,关到鸡里。随后吩咐少年把丝萝里的麦送到邻队面条店里去换面条。

少年到了面条店,瞧见坊间已做成的面条不少,已晾干下架的,也有整排半干未下架的。不巧,面条师傅不在。少年到磨坊里找找瞧瞧,瞅到磨坊里毛驴不停地拉着磨,蹄声疾疾,步伐稳健,毛发也比过去顺溜多了。微抬着头,尾根微翘,不停地沿着磨圆,一圈,两圈,三圈,。。。。。。,他看得出奇了,出呆了,差点儿把手中的事给忘了。

他转身去找磨坊一角正踩踏着踏板”跨啦跨啦”作响的三忌叔叔。此时,心中顿生一份忐忑感,上次被三忌叔骂跑了,这次他会理会吗?现在,面粉坊里只有三忌叔一人,不找他找谁呢?母亲交代的事要紧,家里还等着面条下锅呢!

“叔叔,面条师傅在吗?”

“你找他干嘛?”三忌叔眯着他那微弱眼光的眼睛,朝少年望了望,看到少年手中拎着丝萝,说道:“你是用麦换面条吧。我来给你换。”

听到叔叔这样说话,少年心里顿时平和多了。随即把丝萝递给三忌叔叔。

过秤,换面。三忌叔把干燥燥的挂面放到少年的丝萝里。并把少年送到门外,嘱咐少年路上慢点,别把面条弄碎了。

回家的路上,少年心里纳闷,奇怪了:“三忌叔今天对我的态度这么好,与两年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时光倏忽,光阴荏苒。一恍惚,少年进初中了,那“一九八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标语赫然醒目地刷在大队部大路旁边一户人家院墙上。大队部(曾是少年就读小学旧址)里添置了碾米机,面粉机也在添置的计划之列。千百年来,人们碓米、磨粉的生活方式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三忌和他的磨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照旧劳作着。

上初中了,家中盛麦换面条的事一般由少年小弟或其父亲承担,少年偶尔也跑跑。一次,少年到了坊间,看见小毛驴仍精神抖擞地劳作着,挂在土墙壁上的驴鞭子,似乎好长一段时间未用过似的,鞭子的布条上已蒙上一层浮灰。三忌叔仍“哐当,哐当”地踩踏着他的木制筛粉机。

一个“双抢”季下午,三忌叔正驮着半花萝新鲜嫩草,手里拿着一枚鸡蛋,竹筒里的粥满满的。他兴冲冲地朝面条厂方向奔去。可到系驴的地方一看,发现系在池塘边一棵百子树下的小驴不见了。“是不是驴绳子散了,跑到屋背后桑树林里去了?”三忌叔迅疾放下花萝、鸡蛋和竹筒,一个劲头地跑到桑树林里去寻找,找来找去没见驴的踪影。

三忌叔心里非常纳闷。小驴跑哪里去了呢?不行,小驴是公家财产,应向队里报告。“向队里报告,那要挨批评,还要扣工分”。三忌叔心里很纠结。继而又想:“小驴已与自己共事多年,可谓相濡以沫,舐犊情深。从当初的埋怨,吃鞭子,到后来配合默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各执其业。。。。。。”

“小驴肯定会回来的,我再找找,等等。”三忌自信地自言自语。

傍晚,儿子田单节从队里上工回家了。手里拎着一坨东西。三忌没精打采地在稻场上扫灰。本想把小磨驴的事跟儿子单节说说,可孩子在队上劳动一天了,够累的了,还是吃晚饭后乘凉再说吧。

三忌又到池塘边系驴的地方看看。左找右找,还是没有见到。

三忌无可奈何耷拉着脑袋不情愿似地朝家走去。回到家,刚一落座,儿子单节盛了一碗肉汤端到其父亲面前。

“这大忙季节,哪来的肉汤?”

“是驴汤”

“驴汤?这驴是从哪里来的?”

“队里磨驴呀。队上说,大队马上要添置碾粉机了,磨驴没啥用了。再说,磨驴已差不多上了年纪,再过个1、2年就该退役了,与其白养着,不如双抢里犒劳犒劳社员们。队里还说,你明天把磨坊收收,后天参加队里双抢劳动。面条厂的事等双抢后再说吧。”

没等孩子说完,三忌就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驴呀,你上午还在和我一起劳动,晚上就成了人们餐桌上的肴食,你的命真苦呀。”

    “大大,不要伤心了,要伤心的还有爹爹(爷爷)和我,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多,你却隔三差五地用竹筒子带粥给小驴吃,天天起早贪黑割嫩草,家务事大都落在我和爹爹身上。鸡蛋本来是家里用来换点油盐的,可你……怎么说呢。”“驴是养肥了,有劲干活了,能给队里多创点,可又有多少人记得你和小驴的辛劳呢?”

面对儿子田单节的倾诉,田三忌毫无言语。深夜,他踏着夏晚的月光,一手端着驴汤碗,一手携着锄头,一步一趋地来到来到莲子坳月形山,挖了一小坑,将驴汤倒进坑里,将碗破碎,放到锥堆上。

随后每年清明、七月半、十月半都到小驴坟上烧三柱香。嘴里总是嘟噜着一句话“驴绳子还是热的,就。。。。。。”

少年也在磨砺中不断长大,现已到耳顺之年。甲辰年清明前夕,回家祭祖,来到莲子坳月形山,发现小驴坟已草木掩盖,不过,田三忌和他的磨驴故事时在脑中浮现。回程的路上,不免想起《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警句来。                        

(作者:大观综合一支部  何传友)